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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外来入侵生物调查

中国外来入侵生物调查

      千万年来,海洋、山脉、河流和沙漠为物种和生态系统的演变提供了天然的隔离屏障。然而近几百年间,随着全球一体化的进程,这些屏障渐渐失去它们应有的作用,外来物种们借助人类的帮助,远涉重洋到达新的生境和栖息地,繁衍扩散,它们到底是朋友还是敌人?

  2003年初,一个冬日的午后,我们走进北京海洋馆,参观经过处理的食人鲳。不久前食人鲳曾是人们争相参观的热宠,它们撕扯活鱼的景象不知让多少人心惊胆战,号称“水中狼族“。但此刻,它们却只有一动不动地躺在冰柜中,睁着无望的双眼。关于食人鲳的报道随着它们的沉寂渐渐低落。然而,制造轰动的始作俑者虽已沉寂,关于外来入侵种的思考却不会随之停止。人们为什么对它们如此敬畏,甚至都不容它们生活在小小的水族箱内,难道仅仅是因为它们生性残暴吗?

  “因为在中国本土并没有这种鱼”,海洋馆的负责人介绍道,“食人鲳原产于南美洲亚马孙河流域,在我国的自然界中没有天敌。体质强壮、对水质要求不严格的食人鲳,在我国南方广大地区很容易找到适宜繁殖生长的水体,一旦流入自然水域,必将打破现有的生物链,威胁土著鱼类的生存,就如同侵略者入侵一样,对生态的破坏不堪设想。”

   我曾看过一些关于外来物种入侵的报道,但总觉得微甘菊、紫茎泽兰、空心莲子草、麦穗鱼这些略显柔弱的名字如何能与“入侵“联系起来呢?食人鲳尖牙利齿倒也罢了,太湖银鱼长不盈指,又如何能“造成生态系统毁灭性打击“呢?外来入侵物种离我们到底有多远?

小龙虾就是入侵物种

  “外来种实际上已经来到我们生活之中,只是我们还不知道罢了。”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的吴岷博士是我国贝类研究的专家,谈起贝类入侵种如数家珍。“比如说,北京人非常爱吃的小龙虾,学名叫克氏原螯虾,原产于墨西哥,后向北美扩散,给美国五大湖泊的渔业生产和堤坝造成了极大威胁。上世纪20至30年代经日本进入我国南京地区,随后在江浙一带迅速繁衍,对当地的鱼类、甲壳类、水生植物极具威胁。它们会在水稻田堤坝上挖洞筑穴,现在小龙虾已经在洞庭湖大量繁殖,威胁到堤坝设施。“吴岷博士还指出,曾经活跃在人们餐桌上的福寿螺、白玉蜗牛在初期都是作为高蛋白食物引入并在我国大力推广的,然而由于市场原因,被大量遗弃或逃逸,现在已经侵入到农田和自然系统,成为农作物、蔬菜和生态系统的有害生物。

  原来外来入侵种已经到了我们的嘴巴前面。接下来的采访越来越令人心惊。除农业、林业、渔业中已被作为病虫害治理的美洲斑潜蝇、松材线虫、美国白蛾等等之外,即使在我国许多繁华都市的小区、路旁、沟边、荒地、园圃、操场、草坪等容易被人们忽略的地方,也早已成为入侵杂草的天堂。婆婆纳、苘麻、蔓陀罗、反枝苋,甚至还包括令美国人闻风色变的三裂叶豚草都随处可见。

  国家环保总局的杨朝飞先生向我们提供了部分数字:据不完全统计,我国外来杂草共有107种,外来动物40余种,从脊椎动物(哺乳类、鸟类、两栖类、爬行类、鱼类)到无脊椎动物(昆虫、甲壳类、软体动物等),以及细菌、微生物、病毒中都能找到例证。国内最早开展入侵生物研究的中科院动物研究所谢焱博士告诉我们:“目前我国的34个省、直辖市、自治区及特别行政区无一没有外来种,除了极少数位于青藏高原的保护区外,几乎或多或少都能找到外来杂草。”

  关于外来种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我国也有初步的统计报告。列举数字是枯燥的,但我们还是不得不仔细阅读以下统计报告:保守的估计,松材线虫、湿地松粉蚧、松突圆蚧、美国白蛾、松干蚧等森林入侵害虫严重发生与危害的面积在我国每年已达150万公顷左右。水稻象甲、美洲斑潜蝇、马铃薯甲虫、非洲大蜗牛等农业入侵害虫近年来每年严重发生的面积达到140万至160万公顷。每年由外来种造成的农林经济损失达574亿元人民币,仅对美洲斑潜蝇一项的防治费用,就需4.5亿元,每年打捞水葫芦的费用需要5-10亿元以上。

  “生物入侵是世界难题”。据统计,美国、印度、南非外来生物入侵造成的损失每年分别高达1500亿美元、1300亿美元和800亿美元。解焱博士认为这些都只是保守的估计,还不足以包括那些无法计算的隐性损失,比如外来生物导致本地生物物种的灭绝、生物多样性减少以及由于改变环境景观带来的美学价值的丧失。

生物入侵导致物种濒危和灭绝

  “外来这个概念不仅是以国界定义的”,国家环保局生物安全办公室的专家柏承寿提醒我。人们曾经有这样的疑问,为什么“四大家鱼”(青、草、鲢、鳙)也成了外来种,它们不是我国土生土长的物种吗?原因在于,“四大家鱼”在我国很多地区是当地的土著物种,但是如果它们被引入云南、青海、新疆等高海拔地区的水域中,就成了外来种,因为这些地区属于完全不同的生态系统。太湖银鱼的例子也是一样。

  云南是我国鱼类种类最为丰富的省份,然而从20世纪60年代起,人们出于产业经济的目的,两次大规模地移殖和引进外地鱼类。第一次是在1963-1970年间引进“四大家鱼“等经济性鱼类,并带进麦穗鱼和〔xia〕虎鱼等非经济性鱼类;第二次较大规模的引进是在1982-1983年,把太湖新银鱼和间下〔zhen〕鱼等引进滇池、星云湖等湖泊。现在云南原有的432种土著鱼类中,近5年来一直未采集到标本的约有130种,约占总种数的30%;另外约有150种鱼类在60年代是常见种,现在已是偶见种,约占总种数的34.7%;余下的152种鱼类,其种群数量也均比60年代明显减少。在过量捕捞、水利工程、围湖造田、外来鱼类,这4个导致云南鱼类濒危的因素中,外来鱼类是导致土著鱼类种群数量急剧下降的最大因素。滇池蝾螈的灭绝也与滇池引入外来种有密切的关系。

  肆虐上海崇明岛的可怕入侵生物--互米花草,因其具有固沙促淤作用,20年前从美国引进,由于缺少天敌,互米花草目前已成为整个崇明海滩的绝对霸主,导致鱼类、贝类因缺乏食物大量死亡,水产养殖业遭受致命创伤,而生物链断裂又直接影响了以小鱼为食的岛上鸟类的生存,“如果再不加以控制,崇明岛的生物链就将严重断裂。“互花米草目前又在福建沿海等地大量蔓延,沿海滩涂大片红树林的死亡就是互花米草造成的恶果。

  明朝末年,仙人掌被引入我国,如今在全国各地都能见到它们的踪影,在华南沿海地区和西南干热河谷地段,仙人掌战胜了当地的原生植物成为优势群落,那里原有的天然植被景观恐怕我们永远都见不到了。

  其实,我国也有一些生物进入其他地区,成为别处的入侵物种。比如葛藤,作为一种药材引入美国,然而到了美国后却大量滋生,对当地生态环境造成重大影响。再比如青鱼,在中国只不过是一种普通的肉食性鱼类,然而不慎传到美国,已成为美国渔业大害,当地政府甚至出价100美元一条悬赏捕捉青鱼。

  在全世界濒危物种名录中的植物,大约有35%至46%是由外来生物入侵引起的。最新的研究表明,生物入侵已成为导致物种濒危和灭绝的第二位因素,仅次于生境的丧失。

入侵物种还能直接威胁人类健康

  麻疹、天花、淋巴腺鼠疫以及艾滋病都可以成为入侵疾病。人类对热带雨林地区的开垦,为更多的病毒入侵提供了新的机会,其中包括那些以前只在野生动物身上携带的病毒,比如多年前袭击刚果等地的埃博拉病毒。前面提到的三裂叶豚草,它的花粉是引起人类花粉过敏的主要病原物,可导致“枯草热“症,在美国约有20%的人受花粉过敏症的侵扰。我国国内虽然还没有大量的报道,但在国外的许多华人到美国后一两年内就会出现花粉症的症状。目前豚草已分布在东北、华北、华东、华中地区的15个省市,如果一旦大面积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所有这些,不论是疯牛病、口蹄疫、鼠疫病这些令人望而生畏的恶性传染病,还是在美国声名狼藉的红蚂蚁,肆虐我国东北、华北的美国白蛾、松材线虫等森林害虫,以及堵塞上海河道、覆盖滇池水面的水葫芦都是“生物入侵“惹的祸。它们的危害之大已远远超出人们的想象,以致有人称它为“整个生态系统的癌变”。

它们并非生来就是入侵种

  “外来种并不是天生就是入侵种,在原产地它们一般都不是危害物种。玛瑙螺属的非洲土著种,除褐云玛瑙螺(白玉蜗牛)外,其它种数量都很少,甚至还是濒危种。”吴岷博士的介绍使我们产生了这样的疑问:是什么力量使它们在离开原产地后变得如此肆虐?

  “外来种大量发生不仅仅是因为当地没有天敌这么简单,实际上外来入侵种一般都具有繁殖能力强、适应性强等特点,再加上当地的环境条件适宜其生长都是造成外来种迅速繁盛的原因。”北京师范大学张大勇教授给我们详细介绍了外来入侵种的特点。

  比如凤眼莲属世界上有6-7个种,但仅有水葫芦一种具有无性繁殖能力,因此可以迅速扩大种群。紫茎泽兰借风力传播花粉,形象地被当地人称为“飞机草”,意指它像飞机一样到处扩散。多数外来种在原产地由于条件较为恶劣,对环境具有较强的抗逆性,一旦遇到良好环境,即得以生长。虽然适者生存,不适者被淘汰是自然界的法则,但是外来物种的入侵通常都是人为帮助下不公正竞争的结果。物种入侵问题是我国在进行西部大开发中需要非常注意的问题。我国西部的生态系统都很脆弱,中国环境和发展国际合作委员会生物多样性工作组对西部部分省市进行了调查和研究后认为:遵循自然演替规律,在恢复植被的过程中充分利用本地物种,重建原始自然植被功能,无疑是降低生物入侵风险的良策之一。

是人,打破了时空限制

  “缺乏天敌是造成外来种扩张的重要原因,但其引入却绝大部分与人类有关。生物入侵的根本原因是人类活动把这些物种带到了它们不应该出现的地方。物种本身无所谓‘有害的'还是‘无害的',入侵种也只不过是呆错了地方,而造成这种错误的原因常常是人类的一些对生态环境安全不负责任的行为。”解焱博士认为,外来种入侵问题关键是人为问题。

  千万年来,海洋、山脉、河流和沙漠为物种和生态系统的演变提供了天然的隔离屏障。然而近几百年间,随着交通工具的发达,运输业、旅游业的发展越来越快,借助人的帮助,外来物种冲破天然的阻隔,远涉重洋到达新栖息地,繁衍扩散成为入侵物种。“是人,打破了时空限制,缩短了时空距离,使原来物种千百年才能完成的入侵历程,得以在一夜间完成。”中科院植物所韩兴国研究员如是说。

  入侵我国的107种植物中,有62种是作为牧草、饲料、蔬菜、观赏植物、药用植物、绿化植物等有意引进的,占了杂草总数的58%。

  更有一些外来入侵生物是随着人类活动而无意传入的,它们作为“偷渡者”或者“搭便车”被引入到新的环境中。“船舶的压载水就是非常便利的顺风车”,国际海事组织中国项目专家张殿荣这样告诉我。长期以来,为了保持船舶的稳定性和航行安全,空载的船只都要注入大量的海水作为压载水,而压载水中所含有的海洋浮游生物也就随着船只一起航行,当船舶到达另一国家装货时,压载水里的浮游生物就随着压载水一起被排放到当地的水体中,造成了生物入侵。国际海事组织中国项目在大连进行的港口生物调查,就发现了4种非本地的藻类,其中就有能够引起赤潮的浮游生物--有毒腰鞭毛虫。

防患于未然

  “现在人们一提外来种就谈虎色变,这是不对的。外来种并不见得都是坏事。”中科院植物所李振宇研究员向我们介绍了中国历史上的外来物种:“蔬菜水果多数是外来种,五谷杂粮中也不都是当地种。比如我们的红薯来自爪哇,玉米来自墨西哥,烟草来自巴西,橡胶来自东南亚,油菜来自地中海,向日葵来自美洲,还有芝麻、马铃薯、棉花等等,不一而足。”

  “其实外来物种中真正能够形成入侵事态的只占很少的一部分,”解焱博士向我介绍了外来种入侵的“十分之一规律”,就是说所有被引入的外来物种中,大约有10%在新的生态系统中可以自行繁殖,在可以自行繁殖的外来物种中又有大约10%能够造成生物灾害成为外来入侵种,这些外来入侵种虽然相对种类数量较小,但给世界带来的经济损失却是不可忽视的。解焱博士说:“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及早发现这1%有入侵趋势的物种,防患于未然是控制外来种入侵最经济的途径。”

  解焱博士认为,食人鲳的例子就是及时制止外来种入侵的成功案例。当然,食人鲳的残暴习性让人们很容易将它和入侵联系起来,而更多的物种很难通过某个特征,来判断它是否能够威胁引入的生态系统。中科院动物研究所陈兵博士正在进行的一项关于“生物入侵的生态学效应与生态安全“的研究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难题。他们根据物种的生物学特征,例如繁殖能力、适宜的生活环境以及在其他地域是否有入侵的历史等特性,建立物种信息库、早期预警系统,对引进的物种进行风险评估。

  “然而,对于一个健康的生态系统来说,外来种很少能够形成入侵的规模”柏成寿认为,“保持自身生态系统的健康对于抵御外来种的入侵至关重要。”尽管几乎所有的生态系统或多或少都有外来物种入侵,但是其中一些生态系统更容易遭到入侵。在云南和四川造成严重危害的紫茎泽兰,入侵的就是大面积退化的草场。这主要是因为在退化的生态系统中,一些资源被过度利用,而另一些则没有被充分利用。外来物种正是借助这些没有充分利用的资源而得到发展的。

  柏先生认为,造成目前入侵物种严重局面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人们对外来种的认识不足。令人欣慰的是,近年来随着人们对环境问题关心程度的不断加大,我国政府已经认识到外来种问题的严重性,并已将生物安全列为环境保护工作的新领域。

  在2002年5月22日的联合国大会上,“生物多样性与外来入侵物种管理“被确定为新世纪第一个“国际生物多样性日“的主题。这表明人类已开始广泛关注外来入侵物种及其对生物物种多样性的影响。

  外来物种到底是朋友还是敌人,不可一概而论。大自然自有其法,只有更了解它们,人类才会少一些盲目和愚蠢。